粽香里的山河 |
||||
|
||||
周末的清晨,邻居厨房蒸笼腾起的白雾漫过窗棂,红枣与糯米混合的甜香穿透纱帘,恍惚间便将我带回童年的北方小城。那时每到端午,奶奶总会提前三天泡糯米、洗粽叶,将饱满的红枣嵌进米堆,再用马莲草细细捆扎,等蒸笼掀开的瞬间,琥珀色的粽体裹着糖霜,咬一口,黏糯清甜在舌尖化开,这便是镌刻在我记忆深处的端午味道。 工作在外,虽然无法和家人一起过节,但该有的节日仪式感也是不能少的。我早早来到了老南京人常去的“三七八巷”菜市场,为同事们采购项目的温暖。 清晨的三七八巷,晨光还未完全驱散薄雾,整条巷子已蒸腾起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。石板路上残留着昨夜的雨水,倒映着两侧店铺的霓虹招牌,油条摊的油香、汤包铺的蒸汽、卤菜店的酱香交织成独特的市井交响。作为一个偏爱甜粽的北方人,我揣着对江南粽香的好奇,一头扎进了这条烟火气四溢的老街。 巷子口的“老城南粽子铺”早已排起长队,竹匾里躺着的粽子形态各异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老板娘系着布围裙,双手翻飞如蝶,将浸得发亮的糯米、暗红的蜜枣和翠绿的粽叶迅速叠成三角。“姑娘,要甜的还是咸的?”笑着问,鬓角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湿。“来几个蜜枣粽,再试试你们的招牌肉粽。”话音未落,身后的阿姨立刻接话:“丫头有眼光!他家五花肉炖得透,肥肉都化在米里咯!”惹得排队的人们都笑起来。 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,吆喝声愈发热闹。路过一家老字号,橱窗里陈列着不同地域的粽子标本:嘉兴粽的四角规整如方印,潮汕粽裹着虾米香菇鼓鼓囊囊,最显眼的是南京特色的小脚粽,细长的造型宛如新月。老板见我驻足,热情介绍:“咱们南京粽讲究‘一青二白三红’——青是新鲜粽叶,白是糯米,红就是这颗用黄酒腌透的咸蛋黄!”说着掀开蒸笼,雾气中浮起的肉粽油润发亮,五花肉的油浸透了每一粒米,粽叶边缘都被染成琥珀色。 在北方,粽子如同这片广袤土地的性格,质朴纯粹。糯米通常只搭配红枣、蜜饯或豆沙,甜味来得直接坦荡。粽叶多选用芦苇叶,细长的叶片裹出小巧的锥形或四角粽,蒸熟后带着淡淡的草香。咬开紧实的粽体,暗红的枣泥缓缓渗出,或是绵密的豆沙裹挟着桂花香,甜蜜的滋味总能勾起儿时的记忆。记得小时候,奶奶会特意把粽子晾凉,切成薄片煎至金黄,撒上白糖,外脆里糯的口感,是属于夏日清晨的奢侈美味。 而南方的粽子则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,滋味丰富多变。嘉兴肉粽用酱油腌渍过的五花肉搭配糯米,再佐以香菇、咸蛋黄,粽叶包裹的不仅是食材,更是江南的烟火气;广东的枧水粽呈半透明琥珀色,蘸着白糖或蜜糖,带着草木灰的独特清香;闽南的烧肉粽则将板栗、干贝与卤肉融合,淋上甜辣酱,咸鲜与甜辣在舌尖碰撞。第一次尝试南方肉粽时,油润的五花肉混着糯米入口,浓郁的咸香让习惯了清甜的我无所适从,粽叶的清香被肉味掩盖,咀嚼间总觉得少了几分清爽。 但无论南北,包粽子的过程都充满仪式感。北方的粽艺讲究“一折、二放、三裹、四扎”,动作利落干脆;南方包粽则更注重手法的精巧,粽叶要折出漂亮的漏斗状,馅料摆放得错落有致。奶奶教我包粽子时,总会念叨“绳要捆紧,米要压实”,那时不懂,长大后才明白,这不仅是做粽的诀窍,更是生活的哲理——为人处世,也要像紧实的粽子般,扎实沉稳。 随着年岁增长,在异乡工作的日子里,端午的粽子成了乡愁的寄托。超市里真空包装的粽子种类繁多,却总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。那些工业化生产的粽体,少了手工制作的温度,也缺了柴火灶蒸煮时特有的香气。有一年端午,我试着自己包粽子,当芦苇叶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香在厨房弥漫时,忽然理解了传统习俗的意义——它不仅是味觉的传承,更是情感的纽带,将漂泊的游子与故乡紧紧相连。 如今再看南北粽子之争,早已没了非此即彼的执着。每个地域的风味都承载着独特的历史与情感,就像不同的人生轨迹,虽有差异,却都值得尊重与品味。对我而言,甜粽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,是奶奶灶台前的温暖回忆;而咸粽则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,让我领略到饮食文化的多元之美。或许正是这种差异,让端午的粽香跨越千年,依然在中华大地上飘荡,成为刻在民族基因里的味觉密码。 |
||||
[打印页面] [关闭窗口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