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红柿里夏日长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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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夏的河南,餐桌上几乎日日少不了一盘白糖拌西红柿。它如同东北的黄桃罐头,是季节的徽记,是人心所系的慰藉,更是炎炎烈日下最熨帖的清凉。那一抹鲜亮饱满的红,仿佛将整个燥热季节的精华都凝聚其中,在盘盏间静静流淌。 这餐桌上的鲜红,源于春寒料峭时节母亲在院中那一方小小的空地里埋下的细弱幼苗。待它们初步“安顿”好,漫长的呵护便开始了:搭起竹架供其攀援,引水细细润泽根须,风起时弯腰加固棚架,烈日下又洒下细密的清凉……这些琐碎而温存的照料,持续了整整一个季节,才终于换来藤蔓上累累果实的悬垂。 院里结出的西红柿,绝非超市货架上那些光滑整齐、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列品。它们生长得任性而恣意,形状或歪斜或浑圆,表皮上常带着纵横的裂纹,有的甚至“咧着嘴”,露出里面沙瓤的丰盈。母亲每每珍重地抚过它们,如同抚着淘气却可爱的孩童的头。这些看似朴拙的果实,蕴藏着土地慷慨的馈赠与阳光雨露的合谋,更是母亲日复一日俯身园圃,以汗水耐心浇灌出的天然之味。 咬一口,齿尖先是感到果肉沙沙的、丰腴的质地,随即便是饱满的汁水在口中迸裂四溅,一股带着阳光暖意的清甜立刻充盈唇齿,而这甜意的深处,又浮动着若有若无、恰到好处的酸气,鲜活灵动。相比之下,超市里那些外表鲜亮的果子,甜则甜矣,却总觉失却了那份带着泥土气息的灵魂。 有时天时好,架上果实累累,家里一时吃不完,与其任其熟透后招来虫鸟啄食,不如分赠给邻里亲友。母亲便摘下那些饱满红润的柿子,小心地将它们盛放在竹篮里,篮底垫着几片宽大的绿叶,如同捧起颗颗熟透了的、沉甸坠手的夕阳。这些红艳艳的果实便这样在亲朋间流转,似系起了一条条温柔的纽带,将土地的馈赠与人情的暖意悄然裹入其中。 当夏日的暑气蒸腾,蝉鸣在浓荫里织成一张稠密的网时,那盘白糖拌西红柿端上餐桌,便是溽热里最清凉的召唤。刚从架上摘下的西红柿,沾带的泥土已被濯洗得干干净净,只余下鲜亮饱满的色泽。在案板上被细细切成匀称的月牙瓣,圆润地卧入盘中。拈起洁白的糖罐,手腕轻动,细密的糖粒便如初雪般簌簌而下,纷纷扬扬,落在红玉般剔透的果肉上。糖霜与红瓤相映成趣,那纯粹的红白撞色,未及入口,眼睛便已“品”到了清甜。 糖粒在鲜红的果肉上稍待片刻,便悄然融化,渗入肌理,待杯箸暂停,盘中红玉渐次消尽,那盘底融汇了糖霜与果浆的精华汁水,便成了点睛的琼浆。它悄然汇融了果肉的酸鲜、糖霜的甘甜,更沉淀了母亲园中那从春寒到酷暑的漫长守候,与烈日下脉脉流动的辛劳与温情。 我早已按捺不住,端起盘子,仰起头,将那澄澈微红、甜酸交融的天然玉液,咕咚咕咚一气灌入喉咙。一股清凉甘冽瞬间穿透肺腑,仿佛整个夏天的阳光雨露都浓缩在这小小盘底,顺着喉咙直沁入心田深处,霎时消解了五脏六腑间的燥热。 院中树影婆娑,蝉鸣依旧如沸。父亲微笑着收拾碗筷,那青瓷盘壁上,尚挂着一滴晶莹剔透、欲坠未坠的红色汁液,在午后斜阳下折射着温润的光。阳光穿透叶隙,落在盘底那浅浅的一泓上。 盘底那浅浅的一泓,岂止是余沥?世上珍馐万千,原在这最朴素的盘底;而人间至味,早已浸润在碗沿上那抹不肯干涸的甜渍里,无声无息,却足以抚平整个盛夏的焦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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