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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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起推窗,檐角垂着几串冰棱子,倒像是谁家晾晒的银簄子。天色青灰得发沉,云脚压得低低的,倒像要凑近了瞧瞧人间。我裹紧了灰呢大衣,围巾绕了三匝,仍觉着有风从领口往里钻——这节气真真应了“大雪”的名头,虽不见雪片纷飞,寒意却早把津门裹得严严实实。 地铁口飘来烤红薯的甜香。穿红棉袄的老妪守着铁皮桶,炭火映得她皱纹里都泛着暖光。“刚出炉的,您尝尝?”她递来块红薯,纸包上凝着水珠子。我捧在手里,烫得直换手,剥开焦脆的外皮,金黄的瓤儿便淌出蜜来。这滋味让我想起小时候,冬日里总有个挑担的老汉走街串巷,竹筐里码着热腾腾的烤白薯,孩子们追着担子跑,鼻尖冻得通红,却偏要等那声“烤白薯嘞——”拖得长长的,才肯掏出攒了半日的零钱。 转乘公交时,见着个穿校服的少年。他跺着脚呵气,书包带子滑到肘弯,手里攥着半块烧饼。车来了,人群忽地涌动起来,他被人流裹着往前,烧饼渣子簌簌落在地上。我瞧着他笨拙地挤上车,忽然想起自己初来津城那年,也是这样在寒风里等车,手里时不时的查看高德地图,生怕坐错了方向。如今倒好,微信小程序一点车来了便知公交位置及行驶方向,可那份忐忑与期待,却再难寻了。 海河边的风更烈些。柳枝早褪了青翠,细长的枝条垂在水面,倒像是老妇人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。对岸的意式风情区游人稀落,彩色的穹顶覆着层薄霜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几个孩童在广场上跑跳,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熟透的苹果。他们追逐着,笑声撞在石墙上,又弹回来,惊得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起,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划出几道弧线。 古文化街的青石板路结了层薄冰,走起来需得小心。卖糖画的摊子前围着几个孩子,老艺人手持铜勺,手腕轻抖,金黄的糖汁便在石板上蜿蜒成龙凤模样。我驻足看了半晌,忽见个穿汉服的小姑娘挤进来,发间别着朵绒花,仰着脸问:“爷爷,能画个雪人吗?”老艺人愣了愣,随即笑起来,糖汁在他手中流转,竟真绘出个圆滚滚的雪人,两颗黑豆作眼,胡萝卜似的鼻子翘得老高。孩子们齐声欢呼,惊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走,抖落几片残叶。 午后在五大道闲逛。洋楼前的梧桐早早落尽了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,像极了老人伸向天空的手。转角处有家咖啡馆,玻璃窗上凝着层水雾。推门进去,暖气扑面而来,混着咖啡的香气。靠窗的位置坐着对老夫妇,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织毛衣,老爷子捧着本旧书,偶尔抬眼看看窗外。他们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光,倒像是两株并肩的老树,根须早已缠作一处。 暮色四合时,我往回走。路灯次第亮起。公交站台前站着个姑娘,怀里抱着束鲜花,花瓣上凝着水珠,倒像是刚从雨里摘来的。车来了,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花上车,生怕碰坏了分毫。我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;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,两千多年前的征人,是否也曾在这样的冬日里,望着漫天飞舞的树叶,思念着远方的亲人? 回到家,地暖烘得人昏昏欲睡。泡了杯热茶,倚在窗前看夜景。对楼的灯光次第熄灭,只余几扇窗还亮着。某扇窗里传出钢琴声,叮叮咚咚的,倒像是雪粒子敲在瓦片上。我忽然明白,这大雪节气里的津门,虽不见“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”的壮阔,却自有它的温情——是烤红薯的甜香,是孩童的笑声,是老夫妇相视的眼波,是陌生人递来的善意,是这座城市在冬日里依然跳动的温暖的心。 夜深了,凛冽的寒风在窗外呼啸着,发出尖锐又急促的声响。我起身拉上窗帘,将那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,可心里却舍不得合眼。那风声里,仿佛藏着冬日独有的韵律,每一个音符都敲打着我的心弦,仿佛这样静静聆听,便能多留住些这冬日的独特声响。而我,将带着这份在冬夜聆听到的温暖与期待,继续在这座城市里行走。在每一个节气里,用心去感受、去探寻,寻找属于我的故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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