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扇摇夏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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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几天,一股热浪席卷而来,蒸腾着三晋大地。我坐在沙发上,无意识地在手机购物网站页面上滑动,企图寻得一丝清凉的慰藉。手指划过各式各样的电风扇,却突然在角落处,瞥见了一个不起眼的推荐——老式蒲扇。目光触及那浑圆形状的瞬间,像有一根细弦在心头轻轻拨响,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。 眼前这柄蒲扇,是由南方蒲葵叶裁制而成,形状如月,叶脉清晰如掌纹。它静静躺在手机屏幕上,却无声扇动起我心头一股温润的旧风。这般亲切质朴的物件,自大学毕业后,便如夏日萤火般,几乎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。 我的童年,便是在这样的蒲扇风中度过的。每当太阳西沉,暑气退却,左邻右舍便如约而同,各自携一把蒲扇,聚在院门口纳凉闲谈。蒲扇摇动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,像一支和谐的夏日小调,轻轻驱赶着恼人的蚊虫,也挥散了白日积攒的燥热。夏夜因此被扇得清凉,晚风也随之温柔起来。 蒲扇于我,更是姥姥慈爱的具象。记忆里,姥姥总喜欢让我枕在她腿上午睡。每当我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,便能看见她那张温柔的脸庞,她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,另一只手执着蒲扇,不疾不徐地摇动着。一阵阵凉风从扇底悠悠荡来,拂过我的额头、脸颊,送来一种难以言表的舒适——风里似乎裹着姥姥身上特有的、令人心安的皂角气息。闷热的空气被姥姥手中这把蒲葵叶织就的扇子,耐心地扇出了甘泉般的清冽。 那时的姥姥,手背虽也有细纹,却远不如如今这般沟壑纵横;一头乌发掺杂着银丝,也尚未被时光全然漂白。她中气十足的声音,总在暮色四合时穿透小巷:“冉冉,回家吃饭喽!”那声音如同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一样坚实,稳稳地扎根在我童年记忆的沃土里。 此刻,看着屏幕上这柄静默的蒲扇,我的双眼竟毫无防备地湿润了。几滴泪珠悄然滑落,无声地砸在手机屏幕上。原来,这猝不及防的酸楚,并非仅仅来自一把蒲扇的旧影,而是深藏于扇底之下、被风掀起的对姥姥无尽的牵念。 那时的夏夜,我枕着姥姥的腿,一边享受她扇来的凉风,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着一天的见闻。蒲扇的风里,仿佛也扇走了我所有小小的忧愁。而姥姥的蒲扇,扇动的不仅是风,更是裹挟了人间最暖的爱——夏夜是燥热的,可姥姥扇下的风,却仿佛浸润了井水的凉意,能一直沁透到梦的深处。 后来,时光无声催人长大,我渐渐长高,却再也不肯如幼时那般,将头依偎在姥姥膝上,去承接那蒲扇下带着体温的习习凉风了。那把蒲扇,不知何时,边缘泛起了毛边,悄然隐入了岁月的角落,成了尘封的静物,无声无息。 直到今日,手机屏幕上的蒲葵叶影像如一把钥匙,猝然开启了记忆的闸门。我恍然发觉,那些被扇子扇走的夏夜,扇走的何止是蚊虫与暑热?分明是我无法重历的童年,以及姥姥尚还硬朗的岁月年华。童年与姥姥的时光,都随那蒲扇摇动的风,飘散得如同尘埃般渺远了。 我下意识地拿起手机,拨通了姥姥的电话。当那熟悉而明显苍老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时,我的喉咙一阵发紧,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。我强抑着哽咽,只笨拙地问她近日可好,胃口如何。千言万语哽在喉头,却未能道出那句最深的思念——姥姥,我想你了。 挂断电话,心头那阵强烈的酸涩却迟迟不肯退去。是痛惜流水般逝去的童年,还是心疼姥姥不可逆转的衰老?这些情绪凝在心头,化不开,挥不去。 我终究没有下单购买网站上的蒲扇。有些失落了的时光,纵使寻回相似的器物,终究也无法复制当初的温度与心境了。那把蒲扇所扇起的,终究是童年夏夜里,姥姥用爱为我撑起的一片无蚊无扰、安稳清凉的小小宇宙。扇底摇出的风,不仅凉爽了肌肤,更沉淀了生命最初的安宁底色。 如今,这底色虽被岁月不断涂抹,却始终未曾湮灭。蒲扇风起,吹动的是记忆的深潭——纵使时光湍急,总有一角存放着蒲扇的凉意、姥姥的手温,以及那声穿越岁月尘埃的呼唤。那风拂过之处,便是我灵魂得以片刻栖息的、永不燥热的故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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