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人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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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的树叶,是光的筛子。阳光从叶隙间急切地筛下,漏作满地流动跳跃的碎金。那些光斑活泼泼的,在叶脉上奔淌,在青砖上闪动,仿佛夏日精灵无声而灼热的足印。我静坐于树影的荫蔽里,皮肤上便落满了细碎的光之吻痕,微微发烫。 每逢这时节,巷口那辆漆成天蓝色的小推车便是孩子们目光的灯塔。掀开厚实的棉被,寒气扑面,裹着雪糕的甜香。孩子们攥着零用钱挤在车前,目光在琳琅的“佳品”间逡巡:老冰棍粗粝质朴,冰糖的清冽直透心脾;小脆筒则顶着螺旋状的奶油雪峰,酥脆的蛋筒皮裹着层层叠叠的香甜;最经典的还是那印着红字的“老北京”,奶味醇厚悠长,咬一口,仿佛含住了小半块冻住的月光。可日光凶猛,雪糕边沿总抵抗不住,迅速凝成奶滴,沿着手指蜿蜒而下,黏黏的,凉凉的,孩子们便忙不迭地舔舐,仿佛在与流逝的光阴争夺着这一口沁甜。 日影西斜,暑气略略收敛,便轮到碧玉般的西瓜登场。打一桶清冽的井水,将圆滚滚的西瓜浸没其中,那凉气便丝丝缕缕地渗入瓜瓤深处。待到刀锋切入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如裂开一整个清凉的夏天,绯红的汁液立刻奔涌而出,带着清甜的气息弥漫开来。瓜瓤被分割成各种形态:整整齐齐切成小块的,盛在白瓷碗里,水灵灵地诱人;豪迈地切成弯月牙儿的,捧在手中大口啃咬,汁水淋漓;更有慵懒的妙法,捧起半只瓜,直接用勺子剜下去,在瓜心处旋出最甜润的一勺红云,边看剧边享用,惬意至极。 暮色四合,城市仿佛被注入了另一种生命力。小区空地上,羽毛球划破微温的空气,轮滑鞋在水泥地上摩擦出轻快的节奏,广场舞的旋律随晚风飘散。而烟火气最浓处,莫过于街头巷尾的烧烤摊。灯光次第亮起,如星子落于凡尘。炉火舔舐着肉串,油脂滴落炭上,“滋啦”一声,腾起带着焦香的烟。三五好友围坐,谈笑声与酒杯碰撞声交织,辛香的气息在晚风中弥漫、缠绕。 孩子们则趁着夜色,在路灯不及的草丛里俯身,屏息凝神,捕捉那些聒噪了一夏的草虫。一只蚂蚱猛地蹬腿,落入小小的掌心,那微弱的挣扎带来的惊喜,便是一个夏夜的战利品。 喧嚣渐歇,晚风才真正显露出它丝绸般的质地。晚饭后踱出家门,风便不请自来,如同清冽的泉水拂过面颊和颈项,悄然带走了毛孔里积攒了一整天的燥热。它温柔地穿过楼宇的间隙,拂动树叶,沙沙作响,像大地舒展开来的、均匀的呼吸。白昼的喧嚣沉淀下去,白日里被暑气蒸得模糊的轮廓,在晚风里重新变得清晰而温柔。一天的燥热与疲惫,仿佛都被这风之手轻轻抚平、卷走。 夏的印记,就这样深深浅浅地烙刻下来:树叶上跳跃的光斑,老冰棍在舌尖化开的清甜,西瓜崩裂时那一声脆响,烧烤架上腾起的烟火,草丛里蟋蟀的鸣唱,以及晚风拂过皮肤时那丝绸般的凉滑……它们微小而确定,不似春秋的丰饶壮阔,却自有其深入肌理的纹理。当树影婆娑,晚风又起,这些微小的光点、瞬间的凉意、喧嚣的烟火与温柔的晚风,便悄然沉潜,汇入我们生命的长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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