素宣朱痕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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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是无声的访客。它来时,天地被一只无形的手调低了音量,万籁逐渐收声,只余下一片片、一絮絮,自铅灰色的穹顶深处悠悠飘落。时间慢了下来,车慢,人慢,呼吸也慢。它抚过山峦的棱角,熨平原野的褶皱,将世间万象收进一张无边的素宣。远树成了纸上淡墨晕染开的影子,在清冽的空气里静静立着,像在做一场悠长而安宁的梦。风掠过,带着微甜的刺痛,直透肺腑。这寒意不伤人,反让人霎时清醒,仿佛从梦境被温柔地推回一个晶莹的现实。 就在这片被梦境与现实共同包裹的静谧里,俯身细察,一串伶仃的爪痕落在新雪上。细巧如竹叶,带着天然的优美弧度,浅浅地印在蓬松的雪绒间。它那样轻,仿佛一阵风就能拭去;却又那样深,清晰地诉说着一个微小生命的途经。这行细小的足迹,是一首无字的诗。印证着,再厚重的覆盖之下,生命的轨迹依然延伸;再深的寂静里,也总有脉搏在跳动,有奔赴未停歇。 抬起头,遇见了一场更为持久的绚烂。几根枯瘦的枝桠伸向天空,看似了无生机的关节处,一簇簇饱满的果实凝在那里,红得深沉,像被小心封存的夕照,又像未曾冷却的心。积雪为它们勾出莹润的银边,在它们圆润的小脑袋上戴一顶蓬松的绒帽。于是,那“红”在“白”的怀抱中红得越发醇厚,那“白”也因这点“红”褪去寒意,泛起一丝微温。 这“红”与“白”的相遇,是冬日最富深意的一场对白。在试图覆盖一切的雪中,红色的果实像是钉入时间的铆钉,确立着顽强生命力的坐标。它们不躲避、不凋零,只将所有的甜蜜与色彩凝聚、封存,然后坦然地悬挂在风雪的必经之路上,成为冬天里最灼目的“红”。 于是,茫茫的“白”不再只是空旷。因为雪地上生命的“痕”,这苍茫的雪色背景成了有故事的画布;因为枝头那簇不肯熄灭的“红”,这画布便有了焦点,有了温度。雪景之美,至此才真正完满。 雪中痕,是过客的诗行;雪中果,是守望者的勋章。它们共同讲述着,最深的覆盖之下,往往印着最鲜活的痕迹;最冷的季节里,恰恰存放着生命最滚烫的诺言。 站在雪中,我忽然懂得,生命之美不在无瑕,而在于以自身为笔,在这苍茫的素宣上落下不可复刻的痕迹。无论是一瞬的足迹,还是守望一冬的红焰,都是生命对时间最磅礴的叙事。外在的严寒、困顿与消磨,如同这场试图覆盖一切的雪;而我们走过的路、爱过的人、持守的信念,以及内心深处从未冷却的渴望,便是雪地上的“痕”,是枝头的“焰”。纵使长冬未尽,生命的果实依旧悬在风中,红着、暖着、静默地燃烧着,成为照亮冬季的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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