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母亲举着老年乘车证冲我笑时，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，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。那张淡蓝色卡片印着“老年免费乘车卡”几个字，像枚褪色的勋章，提醒我时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了太远。我盯着她刚剪的短发，恍惚间仍能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扎着乌黑马尾的年轻母亲，会踩着自行车载我去公园，发梢掠过我鼻尖，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。

记忆里的妈妈总爱把长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发尾系着黑色绸带。她会对着镜子仔细别上珍珠发卡，转身问我“这样好看吗？”那时我总嫌她爱美得麻烦，直到某天翻出旧相册，才惊觉照片里的母亲美得像幅画。而现在，她对着穿衣镜的次数少了，只是偶尔感慨“白发长得比黑发快”，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调侃的豁达。

父亲的变化来得更加隐秘。春节回家那天，我站在楼梯转角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一点点下移。曾经那个步伐如飞、总把“跟上啊”挂在嘴边的测量员，此刻扶着扶手的指节泛白，驼起的脊背像座沉默的山丘。相册里泛黄的照片上，父亲年轻时是自来卷，蓬松的卷发衬得眉眼格外深邃，妥妥的时髦帅小伙。那时他背着三脚架大步流星丈量田野，我和母亲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。他总说“等你长大了，爸爸就追不上你了”，没想到真正追不上岁月的，是我们所有人。

父亲对体检有种近乎执拗的抗拒。每次劝他去医院，他都摆摆手说：“医院那地方，没病也能查出病。”他总说不想给我添麻烦，却忘了我早已从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，变成了想护他周全的大人。

这些年在异乡，与父母相处的时间被压缩成春节的短短几日。每次离家，父亲都会往我行李箱塞满家乡菜，母亲则帮我提着行李，站在寒风里目送我离开。后视镜里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，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，却永远悬在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。

如今再翻看老照片，照片里的父母年轻得让人心疼。父亲穿着笔挺的工装，眼神明亮如星；母亲扎着马尾辫，笑容比春日的樱花还灿烂。那些鲜活的岁月终究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，而他们用皱纹和白发，换来了我一路的成长。

现在手机的微信里，时常是母亲发来的语音。“降温了记得加衣服”……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，看着电脑屏幕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，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，她整夜守在床边，用凉毛巾一遍遍敷我的额头。时光改变了很多，可这份跨越千里的牵挂，始终如初。父亲偶尔也会“破天荒”发来消息，分享他新研究的菜系，字里行间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，仿佛生怕打扰了我的生活。他们就像两棵大树，在岁月里渐渐佝偻，却依然努力伸展枝叶，为我遮风挡雨。

或许成长就是一场与父母渐行渐远的旅行，我们忙着追赶未来，却忘了回头看看他们正在慢慢老去。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，那份藏在生活褶皱里的爱，永远是照亮归途的温暖灯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