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地里的生命礼赞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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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片正以一种极庄重的姿态坠落,像天庭抖落的素色绸缎,将柏油马路染成半透明的琥珀。我站在公交站台的檐下,看这天地间的留白正被慢慢填满。忽然有团赭红色的影子,从路沿的雪丛里弹射而出——是只松鼠,正踩着碎雪在马路中央奔跑。 它的奔跑绝不是仓皇逃窜。寻常松鼠窜跃时总带着几分机警的畏缩,可这只不同,四肢起落间竟有章法,像位熟稔步法的舞者。积雪在它脚下绽开细碎的银花,溅落在柏油马路上,它每一步都踩得很扎实,尾毛蓬松如帚,却不似平日那般随意扫动,而是绷成一道稳定的弧线,平衡着身体的重心。柏油路面结着薄冰,偶有打滑时,它便顺势蜷起身子轻旋,红棕色的皮毛掠过雪面,留下一道短促而优美的弧线,随即又挺直脊背,继续向前。 我忽然想起古籍里《秉烛夜行》的典故,这只松鼠此刻便是秉着生命的烛火,在茫茫雪夜里穿行。马路两端的红绿灯正交替闪烁,橙红色的光落在它身上,给那身赭红镀上一层暖芒。没有车辆经过的间隙,天地间只剩雪落时的簌簌声,和它爪尖叩击路面的轻响——那声音不似奔波的劳碌,反倒像钟摆般,敲打着这雪天的静谧。 它要去往哪里?路的尽头是公园的老槐树林,那里应该有它储存的坚果,藏在枯树洞里,裹着秋日那残存的温暖。可这短短百余米的马路,此刻却像横亘在天地间的银河,每一寸雪下都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——或许是车辆驶过的气流,或许是行人无意的脚步,或许只是冰面下暗藏的陷阱。但它没有丝毫迟疑,奔跑的姿态里没有丝毫乞怜,也没有丝毫退缩,仿佛这雪径不是阻碍,而是它必须踏过的征途。 有辆出租车缓缓驶来,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。可那松鼠竟像早有预判,在车头临近的瞬间,猛地向上一蹿,不是仓皇躲闪,而是以一个近乎优雅的弧度,跃过了车轮前方的雪堆,落在马路另一侧的雪埂上。它没有回头,甚至没有停顿,只是抖了抖尾毛上的雪粒,便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,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爪印,在雪地里蜿蜒成一条通向远方的轨迹。 雪还在落,将那串爪印慢慢覆盖,仿佛刚才的奔跑只是天地间的一场幻梦。可我分明记得它奔跑的姿态——那不是渺小生命的挣扎,而是一种带着尊严的前行。它不向风雪低头,不向未知妥协,以单薄的身躯对抗着苍茫的天地,将每一步奔跑都活成了对生命的礼赞。 后来,我常想起那个雪天,想起那只在马路中央奔跑的松鼠。它让我忽然懂得,高尚从不是伟人的专利,有时只是一只松鼠在风雪中不肯弯折的脊背,只是生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的庄严与坚韧。就像那雪地里的奔跑,纵然短暂,却足以照亮整个寒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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