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槐树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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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这头大槐树确实老了,像是皱皱巴巴的手掌伸在半空里。那年离家时天也是这样清冷得透着蓝意,树就这般黑黑曲曲的,苍老的枝头伸着几道红丝带,倒是为这一片单调蓝天平添了一丝暖意与悸动。这些丝带颜色已褪了,旧得泛白,仿佛是在风里和时光里被细细搓洗过似的。 多少过往日子,我就靠着这树皮蹭痒痒或是发呆。斑驳树痕刻下了我的身量高低,像记录节气的标尺。如今回来,竟没有一处还能吻合地靠贴上去,连我的掌心也辨不清幼年曾抚摸过的那些熟悉的刻痕了。树旁那辆笨重的旧三轮车,铁轮也锈透变了形,木头车厢的边角磕碰了许多地方。有一年麦收时节,父亲推着我穿过金黄得烧眼的麦浪。一颠簸之下,我差些栽进满载麦粒的车中。他一边稳着独轮车,一边笑我惊得大叫……他宽阔的手掌牢牢地抵着我的脊背,怕我摔下去。那些沉沉的麦粒的香气,似乎也随父亲温暖的手一起滞留在我的背上,在光阴中留下暖意。 树下这块平地,不知经受了多少孩子撒欢的脚步,草叶早已稀稀拉拉长不起来了。地面光裸得只剩下褐黄的土地。我蹲下来,指尖轻轻拨开浮土,就碰触到些坚硬的东西,是小瓦片、粗瓷碎块、还有我们儿时玩耍而遗落的小石头……我拾起一小块,粗粗的,带着点棱角,攥在掌中微微刺手,多么像我昔日伙伴顽劣却又真诚的脸庞。 风忽然从远处来了,又急又乱,树上的红丝带被牵动得更厉害了。风吹红了我的耳根,撩开我空空的袖筒也钻进衣缝里直闯。我下意识靠近了那辆老旧三轮车,冰冷的铁皮一下子贴实了我的胳膊,寒气似乎渗入骨髓了。可我忍住了没缩手,当年父亲沾满薄茧的手掌,也是这样稳稳扶着车身,也如此般扶着歪扭学步的我吧。 红丝带依然缠连地抖动在风中。风过处,有些旧带梢已经被扯散了,微微泛白,似乎被岁月磨淡了最初的热情。 树下的三轮车,空着的车斗在风声中静穆,仿佛被光阴掏空了所有饱满的往事。一阵冷风打着弯钻进我的衣领,我不由得攥紧了手心那块粗糙的碎瓦片。它无声地刺着我的掌心。 故乡的老树干如同祖父深陷的皱纹,纵深处藏匿着时光的枯枝。风终于渐歇,远处一根旧红布条垂下来,又僵在了半空里。风卷起车斗中的几颗石子滚动相撞……霎时一片寂静中我分明听得见它们击碰的声音……竟像故乡悄悄坠入我心底的回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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