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将至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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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至将至,我坐在写字楼里,空调如常嗡嗡作响,将空气一层层滤凉,也把窗外滚烫的夏日远远隔开了。我心中竟无丝毫波澜。夏至,这个节气在我记忆中曾如雷贯耳般清晰,如今却仅成了日历上无声的一行小字——它被包裹在空调的恒温里,变得模糊、变得陌生了。 童年的夏至,是身体与天地同呼吸的清晰印记。记得那时每逢夏至,家中竹席早早铺开,我躺在上面,后背便触到竹子渗出的凉意,那种凉是浸透骨缝的,比任何冷饮都来得沁人。奶奶坐在一旁,用蒲扇摇来阵阵凉风,扇风掠过额头,温柔又清爽,宛如来自古老节气的问候。傍晚,爷爷将西瓜浸入井水,待到月上梢头,瓜瓤中沁着井水的清甜冰凉,一口咬下,那凉意倏忽间便顺着喉咙直到胃中,使人通体舒畅。那时,身体就是天然的节气表,与四季一起呼吸、一起脉动。夏至是太阳“最长”的一天,更是身体感知最炽热的一日。 然而如今,空调却已悄然驯化了我感知季节的神经。季节的界限被机器弥合了,春天、夏天、秋天都温顺地被圈养在二十六度里,不再有汗流浃背的酷暑,不再有刺骨的寒冬。我们舒适地蜷缩于空调房内,像温室里的花朵,看似娇艳,实则早已远离了天地自然的滋养。在恒温的牢笼中,身体渐渐失去感知季节的敏锐触角,夏至,这一曾经如日头般灼热的节气,也便如一滴水汽般消融于空调的恒温中,无声无息。 夏至将至,我再次望向窗外,阳光正以最饱满的姿态洒向人间,那灼热的光线无声地宣告着夏至的威严,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意。我竟忽然发现,自己已习惯了依赖空调,依赖温度计上那个恒定的数字,却渐渐遗忘了皮肤如何与烈日对话,忘记了汗水怎样在脊背上蜿蜒流淌——那本是人与天地间最坦诚的沟通啊! 黄昏,我信步踱入城市楼群中,仍见不少空调外机在闷热空气里轰鸣不息。这时,一个空调维修工正攀在窗台忙碌着,汗珠从额角滴落,砸在窗台上,迅疾蒸发不见。他站在高处,面朝炽热的夕阳,脊背被汗水浸透,仿佛一尊青铜的塑像,正用肉身与夏至进行着最直接、最朴素的交谈。 我豁然醒悟,夏至从未失约,失约的其实是我们自己。我们蜷缩在恒温的壳里,让感官在舒适中钝化,像被圈养久了而忘却奔跑的小兽。身体这本与天地对话的无字书,在科技的便利里,有些页码竟被悄然撕去。 空调恒温的玻璃窗隔断了窗外灼热的阳光,也隔断了我们与节气间真实的血肉相连。夏至将至,我们失去的或许不是对节气的感知力,而是感知节气的能力——那种祖先们用肌肤和骨血去承接、去体认的原始能力。 科技赐予我们身体恒温的舒适,而节气则默默滋养着灵魂的根脉。当夏至的骄阳再次抵达黄经90度的刻度,我愿稍稍推开这层恒温的屏障,哪怕片刻。我只想让灵魂也去亲炙那天地间流转的至大光明。有些温度,注定只能以肌肤的微颤与汗水的咸涩去测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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