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那些不变的冬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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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进入十二月,旧年的日历便只剩薄薄一页了,窗外的风也开始带上锋利的边角。整理冬天的衣物时,翻到压在衣柜里一件很久没穿过的毛衣,毛衣的领口和袖口已经有些磨损,微微起了球。这磨损的痕迹,勾连起另一段记忆,儿时冬日的清晨。 河南的冬天,那是真冷啊。冷得扎手,冷得吸一口气直冲大脑。早上根本不想出被窝,玻璃窗上一层水汽,看得人冷冷的。院墙边那棵老槐树,叶子早就掉光了,光秃秃的树枝戳着灰蒙蒙的天,看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。地上的落叶结着白霜,踩上去嘎吱嘎吱响。 这时候,最救命的就是镇上那碗胡辣汤了。就算再冷,一碗热热的胡辣汤也会成为我在寒冷冬天离开温暖被窝的动力。裹着厚厚的衣服、帽子、围巾,骑着电车。刚到镇上,老远就能看见那口大铜锅冒着白茫茫的热气,胡椒夹杂着牛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。卖汤的大叔系着油乎乎的围裙,舀起一勺,那汤汁稠稠的,黑红黑红的,里面满满的都是面筋、粉条、牛肉丁,还有吸饱了汤汁的黄花菜。淋上一圈香油,再淋上几滴醋,端着碗自己在小摊上找位置坐,也顾不上烫,稀里呼噜喝下去。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冲到胃里,像点着了一团小火苗,手脚立刻就暖和了,额头也能渗出一层细汗来。那味道,又冲又香,是能把你整个人从里到外唤醒的。 后来,我到了杭州工作。这里的冬天,是另一副脾气。风是湿漉漉的,冷得没那么干脆,却像一张网,慢慢渗到骨头缝里。早上起来,窗外很少见到那种硬邦邦的萧条。银杏的叶子可能才黄透,迟迟不肯落下;枫树还挂着一半红一半绿的叶子;香樟更是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,这里冬日的天气也是格外好的,在阳光的照耀下,趁的枫叶格外的美丽。西湖边的柳树,叶子虽然黄了、稀疏了,但柳条还是软软地垂着,风一吹,轻轻摆,和水面的波纹同频。这里的冬天,颜色是丰富的、温暾的,像一幅用水彩慢慢晕染的画,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安静、敞亮。 只是,当那种湿冷钻进衣服,让人格外想吃点热乎的、带劲儿的东西时,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口大铜锅了。杭州有桂花酒酿圆子,有片儿川,有热腾腾的大排面,样样都精致、鲜美。可我的胃,却会在某个瞬间,顽固地思念起那一碗粗糙、滚烫、胡椒味冲鼻的胡辣汤。思念那坐在室外小桌,被辣得龇牙咧嘴、鼻尖冒汗的畅快。那不仅仅是一种味道,那是一整个粗粝又热烈的童年冬天,是冻僵的身体被猛然唤醒的激灵。 工作累了的时候,我喜欢去西湖边走走。看看那些依旧斑斓的颜色,心里会松快许多。湖水是青灰色的,倒映着天上的云和岸边的树影,朦朦胧胧的,很温柔。这里的一切都很好,真的。只是偶尔,当我把手插进大衣口袋,指尖触到那旧毛衣起的毛球时,还是会有一小块记忆,像被那粗砺的毛线勾住了,拽着我,回到那个北风呼啸、万物凋敝,却有一碗热汤在街角等着我的,不变的冬天。 我知道,现在我大概只能过节回家之后才能喝到记忆里那碗胡辣汤了。有些东西,就像家院墙边那棵冬天必定光秃秃的老槐树,它必须站在那片空旷的土地上,才成立。而杭州的冬天,用它五彩的、湿润的温柔,安放着我此刻的生活。这两者,并不矛盾,它们只是静静地,并排存放在我的生命里,一个在记忆的深处冒着滚烫的白气,一个在我呼吸的空气里,晕染着淡淡的水墨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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